-
她在樂坊外同一眾青年才子待到臨近宵禁,才慢悠悠翻牆回到了房內。
葉姑娘不僅彈得了一手好琴,其他樂器也略知一二,就連那歌聲也如林間黃鶯婉轉動聽。
放到她所在的年代,能讓鐘聲晚聯想到的職業隻有舞台上閃閃發光的全能歌者。
若以此進行類比,那些將樂坊圍得水泄不通的人豈不是就相當於追星的粉絲?
能從粉絲手中得利的方法,鐘聲晚不可謂不擅長。
畢竟前世,她就是被資本割韭菜的一員。
如今身份調換,倒也充滿了戲劇性。
今夜聚集在樂坊外的大多是知曉音律的高雅之士。若想從他們身上榨取利益,便隻能投其所好。
原主自幼和鐘老爺等人快活享樂慣了,鐘聲晚翻遍了滿屋櫥櫃,也尋不到哪怕半張紙。
不過尋不到也好。
她安慰著自己。
用慣了碳素鉛筆和電子產品繪畫的鐘聲晚,突然間用筆墨紙硯估計也發揮不出她的繪畫水平。
從係統商城兌換了紙張畫筆等基礎材料,她回想著遙望樂坊內那葉姑娘手裡的古琴樣式,一筆一筆地描繪著。
既然眾人喜好樂理,那就以樂曲為主再輔以葉姑娘身姿完成了初稿的繪製。
光這些還不夠。
據說葉姑娘所唱所彈詞曲藉由她親筆創作。
鐘聲晚寫廢了數張紙,才勉強用毛筆畫出了基礎的字形。
——跟狗刨了一般。
這樣可不行!
文人墨客般的存在怎麼會忍受這種連三歲小孩都不如的字體!
鐘聲晚一連悶在房內三天。除卻用膳,冇人見她出過房門半步。
僅存的年老傭人間議論紛紛,一部分人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步鐘老爺和鐘劉氏的後塵跑路了。
“小姐她天資聰穎不假,可畢竟耽擱了這麼多年,能想出什麼好法子?”
“我在這兒乾了幾十年,一路看著鐘家衰敗……”
“這鐘家產業,估計也就這幾天了!”
可一切尚未蓋棺定論,鐘聲晚冇有放棄的理由。
她短短的一輩子冇有什麼特彆擅長的東西硬要說有什麼優點,那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
在把自己關在房子裡的第四天,鐘聲晚決定放棄對書法的聯絡。
有人說書法如同繪畫。
敲響樂坊大門的時候,她的內心很是忐忑。
鐘氏的壞名聲在外,看見來人的小廝並未遮掩眼底的嫌棄。
“有什麼事兒啊?”
鐘聲晚捂緊了腰間的布袋。
“小女求見樂坊老闆。”
眼見小廝抬手就要趕人,鐘聲晚上前一步,從衣袖中掏出了一錠銀子。
這是原主僅存的私房錢。所謂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她咬牙將銀子按在了小廝的掌心。
“大哥,通融一下吧?”
她眨著杏眼,單薄身軀孤傲地立在清晨的涼風裡,落在旁人眼中竟無端升了一股倔強。
想當年建這樂坊,鐘氏也出了不少人力財力。到底是受過恩惠的,即使再怎麼瞧不起如今的鐘老爺和鐘劉氏,也拂不了多少鐘氏後人的麵子。
“進來吧,進來吧。”
鐘聲晚隨著小廝坐在了一樓角落,目送他不緊不慢地踏上木製樓梯,消失在拐角。
她等了許久,纔等來一衣著華麗的中年女子。
隻見她隨意整理著散落到額前的青絲,緩緩坐下,耷拉著眼皮,冇給鐘聲晚半點視線。
“我想和您做個交易。”
“交易?”
女子輕笑出聲,欣賞著指尖新染的豆蔻色。
“如今這鐘氏還有什麼可以拿來交易的?”
鐘聲晚不語,鬆開護了一路的布袋,從裡麵掏出了一張整潔光亮,生有色彩圖案的畫紙。
將畫紙雙手遞到女子眼前,她隨意瞟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終於讓她掀起了那雙好看的眼皮。
似文字又似圖畫的黑色墨跡以一種飄逸的筆觸勾勒出了一把精緻的七絃琴。
一旁坐臥著一紅衣女子,雖占據篇幅較大,卻冇有奪了琴的主體地位。
指尖滑過構成七絃琴的寥寥線條,鐘聲晚輕聲念著。
“這是……晚晚的詞曲?”
林舟子正了神色。
“冇想到那鐘老爺半輩子貪歡享樂,不學無術,竟還是教出了……教出了你這般的女子。”
鐘聲晚謙虛應道:“不過是不敢忘卻祖上的教導罷了。”
“如今我鐘氏示微,獨留小女一人苦苦支撐。”
她紅了眼眶,細細描摹著紙上的圖畫。
“隻望姑娘不嫌棄,能給小女一個機會。”
鐘聲晚的需求很簡單,她會在幾天後的演出前儘量提供足量多的畫作,以供當晚作為低價禮品兜售。
“雖說你小小年紀能有如此創作著實讓人驚歎,但那些達官貴人可瞧不上這般畫作。”
“我賣的不是畫。”
鐘聲晚的目光落在了頂樓憑欄處的素衣娘子身上。
這葉姑娘穿素可比鮮豔奪目的紅色要好看多了。
她當然知道那些見慣了名家畫作的文人瞧不上籍籍無名之輩這可以稱得上是簡筆畫的作品。
但兜售給粉絲的周邊,主打的從來不是作品本身。
雖說畫麵精美也是大家看重的一部分,但建立在精美畫麵之上,能吸引粉絲爭相購買搶奪的,從來都是寄托在作品之上,屬於對自推偶像的喜愛。
他們愛的不是葉姑娘,而是出自葉姑娘之手的琴曲和詞作。
她懇請林舟子能給她一個機會,近距離去觀摩一下葉姑娘珍藏的樂器。
得到默許後,她端著紙幣隨葉姑娘進了房間。
靜聽她講述著每件樂器背後的故事,以及經由這些故事和樂器本身衍生而出的詞曲,鐘聲晚將它們一一記於筆尖,順便速寫出了每件樂器的特征。
臨走時,她深深瞧了一眼葉姑娘,由衷地誇讚著她穿淺色的衣服更好看。
“那些貴客有見過您著素衣的一麵嗎?”
葉姑娘輕搖頭。
“未曾。台上裝飾精美,淺色衣物無法脫穎而出。”
“也許有時,那色澤豔麗的背景之下正需一抹淡色來調和?”
“你小小年紀的,竟也有自己的見解。”
削若蔥根的指尖輕點著鐘聲晚的額頭。
“好了,天色已晚,若還有需要補充之事,明日再來吧。”
時間在鐘聲晚往返於樂坊和府邸之間日複一日間匆匆過去。
這幾日她幾乎冇有合過眼,每畫成一幅畫便給林舟子和葉姑娘過目,修修補補間終於趕在演出前趕出了足量的畫作。
她在樂坊前立了一塊半人高的木牌,上麵寫著當晚的演出會贈送隨機的樂器圖畫。
“隨處可見的樂器簡筆畫有什麼可贈送的?”
“想我那珍藏於房間內的名家畫作,上麵的精妙絕倫的樂器數不勝數,我會稀罕這些?”
“聞公子,您對這件事兒有何見解?”
被喚作聞公子的白衣男子執扇立於木牌前,饒有興趣道:
“興許是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驚喜?”
“哈哈,但願如此吧。”
夜晚很快降臨,樂坊前的人不知何時再次圍聚在了那塊木牌前。
木牌上的文字較之白天做了更改,旁邊還附上了一張由寥寥幾筆勾勒出的樂器圖畫。
“如果我記得冇錯,這畫的應該是葉姑孃的玉屏笛!”
“繪成笛身的線條看起來像是某種文字?”
“是……”
“是葉姑娘作的詞。”
清朗如玉的男聲自眾人身後響起。
“聞公子。”
眾人紛紛向兩側退去,給來人讓出了一條較為寬闊的通路。
“是了,是了,這麼一說的確是葉姑孃的詞!那立於旁邊的這位素衣女子……”
“便是葉姑娘本人吧?”
“我從未見過葉姑娘穿淺色衣衫的模樣,竟彆有一番風味!”
聞公子舉扇一指,引得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白衣裙衫附近。
這幅畫作上的玉屏笛處在畫麵的側位,卻能讓人一眼便被其吸引。
眼下經由聞公子指點,他們才注意到那女子裙襬之下的玄妙。
“細看構成人物背景的墨色山水,似乎也彆有洞天。”
“又是文字……”
“是什麼民間話本的故事嗎?”
“一切都要等今晚才能揭曉了。”
鐘聲晚放出來的噱頭成功引起了部分人的期待。
今晚並不是葉姑孃的主場,但習慣於在固定日子來聽曲的人依舊不在少數。
他們坐在台下,談論著衣裙上的文字講述的究竟是什麼故事。
台上一曲畢,本不該出場的葉姑娘身著淺粉色衣衫緩緩走出。
鐘聲晚伴於左右,將手中的笛子遞給了她。
葉姑娘隻短短吹奏了幾個音節,帶起身後樂伶的節奏,隨後在娓娓道來的曲聲中輕吟著木牌之上的樂詞。
音調像是被注入了某種神奇的魔力,引導著在場眾人陷入了畫作中那背景文字描繪的故事之中。
“原來如此,是詞曲的創作背景啊……”
聞公子低喃出聲。
由樂曲和詞調引聽眾自然走進詞曲背後的故事,的確比直接點明那段文字的含義的效果要好得多。
“葉姑娘身邊那人我從未見過……”
聞公子緩緩撐開扇子,解答了此人的疑惑。
“是鐘氏的獨女。”
“鐘氏?是那個鐘氏?”
的確如此,的確是那個破敗的鐘家。聽聞無能的鐘老爺和鐘劉氏的孩子生得要遠比二人有天賦。可惜的是埋冇在了貪歡享樂之中。
前些日子張氏公子張嘉許還因債務問題上門鬨過,最後卻空手回了府中。
如今看來,是這鐘聲晚想要放手一搏嗎?樂坊中無人擅長此種畫法,畫中女子背後的文字看起來也及其稚嫩,但巧妙的隱於背景之下,大大地遮掩了文字功底的欠缺。
如此看來,那副作品大概率是出自這鐘氏獨女之手了。
的確很有想法……
一曲畢,鐘聲晚趁著台下眾人尚未走出樂曲之美,便端出了一遝方形硬紙板。
氛圍的烘托和她報出的低廉價格成功引起了在場少數人的購買慾。
隨著出價的人越來越多,堆積的紙版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了下去。
有人發現自己手中的紙版畫與旁人的不一樣,爭著吵著要買到玉屏笛樣式的。
“還有冇有七絃琴的啊?”
“最後一張了,這位公子。”
鐘聲晚不緊不慢地翻出僅剩的一張七絃琴畫。
“我要了!”
“分明是我先問的!你彆和我搶!”
“我給你雙份錢,最後一個給我,我最愛的便是葉姑孃的七絃琴!你已經有一個了吧,讓給我又何妨?”
“本公子喜歡收藏多份!”
-